千里江山 萬里仁心
李光詩語接民心
??谑形骞魞?nèi)的李光雕像。李幸璜 攝
清末民初手抄本《莊簡集》內(nèi)頁。 上海圖書館藏
■ 管仲樂
【編者按】
昨天是今天的歷史,今天是明天的歷史?;赝纤文嵌物L雨如晦的歲月,重讀被貶瓊州的名臣李光之詩,似可重新理解“為政以德”“士以民為念”的儒家理想。
海南大學歷史系主任管仲樂認為,盡管李光不是朝堂上的柱石之臣,卻是民間歷史中一盞不滅的孤燈,他用詩書寫一座橋,讓我們穿越千年,依然聽見那句“床頭酒一壺,膝上琴一張”,仿佛還在黎家農(nóng)舍,守著一顆為民不改的初心。
南宋時期,政治動蕩,邊患頻仍,財政困窘,民不聊生。理學興起之際,一位名叫李光的士人卻在詩與仕的交匯處,以一腔忠誠與清醒之筆,描繪出一幅百姓苦樂交織的時代圖景。
李光既是理學家,又是實務吏;既是貶臣流人,又是為民請命者。他的詩,不是仕宦的粉飾品,而是為百姓發(fā)聲的“良心宣言”,字字刻進民間疾苦,句句流露仁政理想。
讀書何為 天下為公
李光(1078—1159),字泰發(fā),謚號莊簡,出生于北宋末期,南宋建炎初年入仕,時值“靖康之變”后國家風雨飄搖之際。他的求學背景深受“程朱理學”影響,然其詩文中展現(xiàn)出的卻是“理中有情,道中有民”的氣質(zhì)。他在《讀書》中寫道:“興亡見俯仰,忠佞更得失。”這是對“春秋筆法”的現(xiàn)代呼應,也是將士子之責從“治國平天下”回歸到“識是非,明大義”的儒者情懷。
朱熹在《朱子語類》中多次強調(diào)“讀書為明理”,李光則更進一步,把“明理”落實為“為蒼生謀道”。他在詩中提及“我觀宣和間,權幸互當軸。一時名家子,半為閹宦辱。”這對北宋末年的宦官干政、士風敗壞有著直觀而深刻的批評。與其說他是詩人,不如說他是以詩為刀筆的“史論者”。
李光推崇“以義立言”,而非“以利求仕”。在與后輩學子的交往中,他高度贊揚那些“幽情寄鉛槧,雅尚在松竹”的寒門子弟,正如他在《季微季暉昆仲相繼見訪》中所寫,他們雖“雪牖耽夜讀”,卻以道為志業(yè),顯示出士人應有的精神風骨。
詩入田疇 情歸鄉(xiāng)里
宋代社會經(jīng)濟雖有發(fā)展,尤其南方農(nóng)業(yè)生產(chǎn)興盛,但自然災害、兵亂頻發(fā),百姓生計實難為繼。南宋淳熙年間,據(jù)《宋史·食貨志》記載:“歲歉則米石數(shù)千錢,百姓鬻子以供租?!崩罟獾脑娭?,多次呈現(xiàn)出這種“雨旱交迫,民困如斯”的情景。
在《江西久旱》一詩中,他寫道:“老火擅炎夏,枯旱氣欲然。民窮舍耒耜,群起操戈鋋?!焙禐牟粌H毀田、減產(chǎn),更導致社會治安失控,百姓不得不轉(zhuǎn)而自保。與史實相映成趣的是,《建炎以來系年要錄》也記載,南宋中葉江西、湖南一帶連年枯旱,民眾乏食,群盜四起。
李光對這種苦況的理解,非止于悲憫。他緊接著又寫“夜來滄江雨,朝望水接天”,那一夜暴雨讓他欣喜若狂,正如《次韻賀子忱喜雨》中所寫:“少寬邊餉急,聊慰老農(nóng)心?!边@是“及時雨”的快樂,也是“解萬民之倒懸”的詩心。他從不把自己當“過客官”,而是與農(nóng)夫同悲喜、共憂樂。
此外,在《去地草》一詩中,他講述如何組織百姓清理泉源淤藻,使泉水“滋田免嘆嗟”,體現(xiàn)出他對基層水利治理的高度關注。此類內(nèi)容不僅詩意十足,更與南宋《農(nóng)書》中反復強調(diào)“修渠導水,以利耕作”的理念暗合,反映了他“知稼穡,通民情”的政治實踐。
以詩為劍 直陳弊政
在宋代,“士大夫議政”的傳統(tǒng)根深蒂固,而李光則將這一傳統(tǒng)化入詩中,尤其體現(xiàn)在那首驚世駭俗的《海外謠》里。這首詩以紀實筆法,詳細描繪貪官陳建中、王琮等人如何“以女攀權”“圖冊定價”“逼民起義”,終釀成瓊州瓊山大亂。
據(jù)《宋會要輯稿》卷一百九十三記載,南宋末年海南盜亂頻仍,而李光卻敢在詩中直呼貪吏其名,指出“致寇之因,實緣贓吏”,這無異于將刀鋒指向朝政弊端。他清楚地知道,此詩不會立即改變什么,但他依然寫道:“庶幾采詩者達之諸司?!痹敢鈱⒃姰斪髯嗾隆斪髅褚獾耐ǖ?,可謂“士人風骨”的典范。
更值得注意的是,李光并非一味批評。他深知好官之難得,因此在《自然解印北還作古風送行》《喜雨送行》等詩中頻頻贊揚清官“擒縱出拘攣”“不索錢帛”“里巷絕嗟呼”,希望以詩為旌表,倡廉風于鄉(xiāng)邦。
李光褒貶并舉、獎懲并書的筆法,使他的詩真正達到了“刺時疾俗”的作用。
一身流離 仁心萬里
紹興十五年(1145年),李光被秦檜死黨呂愿中誣告與胡銓詩酬唱和,譏諷朝廷,貶謫瓊州;紹興二十年(1150年),他又遭陸升之誣告,以“私修國史”之罪,再貶儋州。他自稱“鰥氣成,空行躡飛仙”,可見心境落寞。然而,他并沒有消沉。相反,他將這段流放歲月轉(zhuǎn)化為一部詩意的人間紀實。
在《贈裴道人》《載酒堂》《黎人二首》中,他記錄下海南黎民的生活:“藷芋餉晝耕,松明照夜勤?!痹谖镔Y匱乏、文化隔絕的環(huán)境中,他沒有高高在上地審視“蠻村”,而是深情地記錄、理解,甚至與黎族人共酌,與鄉(xiāng)老同耕。
《宋會要輯稿·職官》載:海南雖地遠天荒,然“征賦繁苛,吏治不明”,不少外放官員借機斂財,苛求民力。李光卻主動提出“永寬海外氓,精求二千石”,反復上疏要求減稅減徭。他在詩中不止一次描寫村民對他的尊敬與感激,“獨有老農(nóng)能耐久,路傍猶說長官清”“山畦是處田疇美,時有歸牛帶夕陽”。這種來自百姓口碑的評價,比起仕途榮辱,更見人格高貴。
李光最終在政局稍穩(wěn)后被召還北歸,《五月十三日北歸雷化道中》即為此行所作。他寫道:“人生七十稀,況復加九年?!痹谏淖詈箅A段,他選擇以歸隱方式謝世,不以榮辱掛懷,只求“吐納留真詮,收功在丹田”,回歸內(nèi)心的安寧。這種從民本出發(fā),歸于清靜的精神世界,也可視為儒釋道合流于李光身上的思想結晶。
在李光的詩中,我們既看到“詩以言志”的文人本色,也讀出“詩以載道”的士人氣節(jié),更感受到“詩以憂民”的民本情懷。他不事繁華,不尚粉飾,始終堅持“為民立言”的信念,在貶所寫下了真正屬于百姓的詩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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