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南黃花梨成就明式家具藝術(shù)巔峰
?木有大美而不言
張志揚收藏的海南黃花梨椅子,椅背有若隱若現(xiàn)的人臉紋理。受訪者供圖
張志揚收藏的一件海南黃花梨羅漢床。 受訪者供圖
海南日報全媒體記者 陳耿 通訊員 龔梓
剖開海南黃花梨的芯材,就會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,即使是老料,輕刮其表面,也能讓它散發(fā)出沁人心脾的氣味;若是碰上山地里長大成材的黃花梨,還能看到山水形、眼睛狀,甚至是有鼻子有眼睛的臉形等紋理,讓人欣賞之余,嘖嘖稱奇。
受報刊雜志、各類媒體傳播的影響,相信很多人對“海南黃花梨”和“明式家具”并不陌生,盡管大家未必完全了解海黃的物種特性和明式家具的工藝特點。而很大數(shù)量的明式家具正是用海南黃花梨制作的,這二者的結(jié)合成就了不少家具藝術(shù)精品,對于海南人則加增了自豪感和興趣點。
《中國花梨家具圖考》的作者古斯塔夫·艾克。 陳耿 翻拍
海黃 集天下名木優(yōu)點于一身
明式家具的年代并不僅限于明代,盡管晚明的天啟皇帝朱由校為之如癡如狂、木作技藝登峰造極。明式家具的歷史跨度其實還涵蓋到了清代早期。
明式家具為什么那么有名?用海南黃花梨制作的明式家具,自古至今為什么令人癡迷不已,甚至不惜重金以求一件?這恐怕要先回溯到特定的歷史時期——明代。
在隋唐高足家具出現(xiàn)之前,我們的祖先進膳、品茗、飲酒,一般情況下都是席地而坐。隨著家具種類和功能的不斷增加和完善,如榻、羅漢床(相當(dāng)于今天的沙發(fā))、凳、椅、柜等,造型也逐漸多樣化,及至宋代,造型和工藝已經(jīng)趨于成熟,中國古典家具的雛形基本形成。
元代之后,尤其是明朝永樂皇帝朱棣奪權(quán)后,復(fù)建南京、遷都北京、鄭和下西洋等國家大事,不論是修建宮殿還是造船出海,都需要巨量的木材。于是,全國各地的各種木料源源不斷地運往兩京和江西、福建等地的大型造船廠,這當(dāng)中就有來自海南島熱帶雨林的芯材硬木,包括黃花梨;而鄭和下西洋后,受明朝“貢少賞多”外交舉措的驅(qū)動,大小邦交國包括多種外來木材在內(nèi)的“番貢”也次第進入中國,那種場面,用萬“木”來朝來形容,應(yīng)不為過。
“正是在那樣的大歷史背景之下,國人率先完成了對世界木材種類的總結(jié),海南黃花梨和印度紫檀在眾多木材中脫穎而出。”海南花梨文化研究會會長張志揚說,“在此之前,建筑和家具用材多為中原軟木,完工后往往需要刷油漆加以保護和粉飾,黃花梨等硬木本身就具備光澤、紋理而無需畫蛇添足?!?/p>
張志揚認為,海南黃花梨可以說是聚天下名貴木材的優(yōu)點于一身。一是觀賞性,松木、柏木等軟木紋理單一、無變化,海黃的紋理則是多樣性、有變化;二是耐用性,經(jīng)久不壞,抗腐蝕和蟲蛀能力強,可世代傳承;三是有厚重感,符合國人“重即好”的審美觀念;四是顏色美,介于黃色和紅色之間,符合人類的審美取向;五是自帶油性光澤好,柔潤、含蓄,給人以舒適感;六是有降香味,讓人身心愉悅;七是適應(yīng)性強,在南北方不同的氣候環(huán)境下,都不變形。
王世襄像。 資料圖
原始天工 海黃成就明式家具巔峰
那么,用海黃制作的明式家具有何過人和迷人之處?
明清時期,江南地區(qū)開始選用紋理更加細膩的黃花梨作為家具用材,即人們常說的“瓊料蘇工”。而當(dāng)?shù)匚娜说慕槿?,更賦予了明式家具較高的藝術(shù)境界。
“明代是一個文化與藝術(shù)完美結(jié)合并達到高峰的時代,這一時期的家具品種、樣式極為豐富,成套家具的概念已經(jīng)形成,可以用造型簡練、結(jié)構(gòu)嚴謹、裝飾適度、紋理優(yōu)美來概括明式家具的特點?!碧K州博物館副研究館員金怡稱,“江南明式家具在制作過程中使用質(zhì)地堅硬、耐強度高、紋理自然優(yōu)美的黃花梨等珍貴木材,工匠在制作時,精工細作,不加漆飾,不作大面積裝飾,充分利用自然木紋肌理來作裝飾,追求原始天工,這是明代文人所追求的最高境界?!?/p>
明代的一批文化名人,熱衷于家具工藝研究和家具審美探求,他們的參與對于明式家具風(fēng)格的成熟,起到一定的促進作用。如文徴明曾孫、明末蘇州名士文震亨(1585—1645)的《長物志》中,就列舉了榻、短榻、幾、禪椅、天然幾、書桌、壁桌、方桌、臺幾、杌、凳、架、床、箱、屏等多達20余種家具,都有詳細的造型、尺寸、裝飾和做法,并論述室內(nèi)陳設(shè)、美化功用、擘劃雅俗,其“隨方置象,各有所宜,寧古無時,寧樸無巧,寧儉無俗”的家居設(shè)計美學(xué)傾向,正是當(dāng)時文人的共識。
張志揚認為,明式家具總結(jié)了宋式家具的特點,脫胎于宋代的審美情趣,又有文人加入創(chuàng)作,樹立了家具從實用性轉(zhuǎn)向藝術(shù)性的里程碑,自然紋飾也從簡潔、單調(diào)走向耐看、有變化,達到家具審美,猶如美女穿上美麗、典雅的衣裳,其藝術(shù)巔峰至今世上未有超越者。
張志揚近照。 受訪者供圖
名人著述 黃花梨家具飲譽中外
黃花梨家具在西方的最早記錄,大致可以上溯到17世紀末,當(dāng)時的德國貴族就用上了來自中國的黃花梨床;20世紀初,西方掀起了收藏明清家具的熱潮,如今美國有多家大型博物館都收藏和展陳明式家具。
巧合的是,80年前,德國人古斯塔夫·艾克(后來入籍美國,1896—1971)用英文寫作了Chinese Domestic Furniture(直譯:《中國家具》)一書,當(dāng)時在北京僅印刷了200冊,傳播范圍極小,但國內(nèi)外業(yè)界都奉為圭臬。直到1963年,這本書的英文版才大量印刷,兩年后國內(nèi)便有人著手翻譯成中文,1991年由地震出版社出版,中文書名為《中國花梨家具圖考》,該書考證嚴謹科學(xué),榫卯?dāng)?shù)據(jù)準確,還收錄了以黃花梨家具為主的122件明清家具實物照片和20多張測繪圖紙,被學(xué)界公認為明式家具研究領(lǐng)域的經(jīng)典著作。
2014年,南天書局出版了中英文版的《中國花梨家具圖考》。
在古斯塔夫·艾克的英文原著出版80周年后,2024年的新譯本《中國花梨家具圖考》由三聯(lián)書店出版。
一版再版,一譯再譯,都足以說明這本書在黃花梨明式家具研究領(lǐng)域的重要性,古斯塔夫·艾克更是一位值得致敬的學(xué)者。
而以更加精美的圖片、更加深入的研究,再次向世人展示海南黃花梨家具之美,又得到社會一致認可的人物,當(dāng)數(shù)王世襄先生(1914—2009)。自1985年開始,他先后出版的《明式家具珍賞》《明式家具萃珍》《明式家具研究》,已經(jīng)成為這一研究領(lǐng)域迄今無人超越的高峰。
王世襄治學(xué)精神嚴謹,行動執(zhí)著。上世紀50年代,他曾在明代畫家仇英的《桐陰晝靜圖》上,看到一位文人躺在一把直靠背的躺椅上小憩,椅子好像還是黃花梨材質(zhì)的。后來,王世襄又在多幅古畫中看到類似的椅子,而他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尚未見過,直覺告訴他,這種椅子一定有傳世的,于是多方打聽和尋找。
大約20年后,王世襄訪問南京博物院時,在庫房看到一把跟古畫中幾乎一模一樣的椅子,可惜不是黃花梨的。又過了20年左右,他去美國加州古典家具博物館訪問時,一把黃花梨醉翁椅納入眼簾。欣喜萬分的王世襄,還為此專門著文介紹。原來,醉翁椅是交椅的一種,又分圓靠背式和直靠背式兩種,但傳世的物件中,多為前者,后者較少。
王世襄發(fā)現(xiàn)、欣賞、記錄、傳播明式家具之美,但并非全盤照收,一味叫好。通過深入、細致的研究,他發(fā)現(xiàn)明式家具中也有拙劣之作,概括起來有“八病”,即繁瑣、贅復(fù)、臃腫、滯郁、纖巧、悖謬、失位和俚俗。
在海南本島,也有一位黃花梨家具研究者值得尊重,他就是海南花梨文化研究會會長張志揚。他潛心收藏、研究海南黃花梨近30年,著有《國寶花黎》《物華天寶——海南花黎木家具圖典》。
經(jīng)過張志揚等人的海黃收藏和研究,撇清了曾經(jīng)有人認為海南黃花梨已經(jīng)絕跡的傳聞,讓世人重新認識了海南黃花梨。
而上世紀90年代,海黃家具在北京熱賣后,不但叫響了口碑,迅速影響到全國,引發(fā)了中國古典家具的文化復(fù)蘇熱潮。
張志揚認為,海南黃花梨催生并成就了明式家具的藝術(shù)輝煌,在世界家具領(lǐng)城里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,不論是公立機構(gòu)還是私藏場館,都對它們中的傳世精品欣賞有加,趨之若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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